“非虚构”叙事体诗歌写作的可能性——读广西壮族诗人梁洪诗集《一个饺子的距离》

来源:广西民族报        发布时间:2020-11-15 20:03   

   □ 丘文桥

  壮族诗人梁洪,1964年出生于西林县,小学曾受教于苏惠英老师,1982年从西林中学考上广西民族学院中文系,就读于83级一班,同年从西林中学唯一考上本科院校南宁师范学院的李骏同学就读于该院82级中文系。学生阶段有很多同学,美顶、杨文荣、石梅花、韦新兰、俞文等,他们分布在老家、南宁、柳州、百色等地工作,好几位朋友在北京生活工作,发小阿玲目前在香港生活……1993年其父亲于从西林县政府领导岗位退休,母亲今年已84岁。梁洪自2005年起就到南宁市青秀区的凤翔路生活和工作至今,常常会坐地铁一号线到会展中心站A进出口进出。工作之余偶尔和作家黄佩华、东西、凡一平、覃瑞强等好友小酌。女儿现在桂林工作或者学习,2018年9月曾出差河南。乐业县刷把村是诗人曾经联系过的扶贫点……

  其实之前我和诗人梁洪没有太多交集,对于诗人本人的基本情况可谓一无所知,但是通过阅读他的诗集《一个饺子的距离》,我很轻易就可以捕捉到这些基本信息,从而对诗人梁洪有了更全面、更立体的认识。诗集《一个饺子的距离》,是广西民族出版社为了展示、总结新时期壮族文学成就而出版的“我们丛书·壮族作家作品系列”之一,从诗人创作于2017年12月3日至2019年2月5日不到15个月、收录的65首纪事体短诗里,可以提炼出这么多信息。诗歌作为一种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一册诗集能够大容量包含这么多的叙事情节着实难得,可谓空前之作。也正是因为这点吸引了我的关注,诗集中的多数诗歌读起来完全有一种亲历的代入感和体验感,似乎面对一位有丰富阅历的大哥听他娓娓道来,有故事里的现实,也有现实中的故事,在叙事中抒情,在抒情中叙事,“耐读”“有意思”是我对这本诗集的最初感受。

  “复合型”诗歌写作的实践性

  初读《一个饺子的距离》里面的作品一般会将之列为叙事诗,梁洪的诗集从结构形式上看是纪事型的叙事结构,又有对平常生活进行高度的艺术概括,以人物为点显示生活的本质,但通读梁洪的写作抒情性又没有从诗歌的语言里得到完全的体验。如他的 《同学里当护士的那么多呀!》集中展示了这样的矛盾结合,叙事从“1979年夏天 好多女同学一下子不见了/ ……为了早日工作 为了减轻家中负担/为了一种可能可以干一辈子的职业 读卫校去了/……”接着纪实这些女同学都是谁,去了哪里,她们又是如何“奔跑”的,随着11位同学的具象性的“奔跑”,人物繁复阅读压力较大,读起来感觉是一种压迫性的无法喘息的体验时,诗人突然来一段抒情提升了全诗的亮点,因为这是2018年5月12日护士节的纪事:

  她们是人类仰望的天空上 那一朵朵飘来飘去的白云

  抚慰着凡尘里苦难的心灵和躯体

  她们是上天派来的白衣天使

  她们又是我们熟悉且平凡的邻里发小

  她们也是孙辈们紧紧相依的奶奶、外婆

  如果孤立地从诗歌的写作行为上考察的话,类似这样的叙事性确实不是什么新的写作方式;特别是从表现手法的意义上说,它也可以说一直就存在于诗歌的书写行为中。因而,我更不愿意完全把梁洪的诗歌归类纯粹的叙事诗,梁洪很擅长口语和对话,他运用了大量的内心独白和意识流,将一个人的语言和言语、内心的声音和外部的说话都呈现出来,将主观的感觉和客观存在,将梦幻手法和对社会现实的摹写结合起来,创造出一种不同于过去的现实主义新诗歌。我们再读《与平用屯有关的一些事儿》“昨天夜半的一场大雨 冲断了鹊桥/但没有冲断 今日我们去平用屯的路”,通过天气把具体的意象引入,此诗也是梁洪习惯性地描述了“屯”里的人与事,当然“一些事儿”里有包括了一个叫“黄佩华”的作家,最终用这样的表述点亮全诗“这一点我不敢告诉平用屯的同学们/我也不敢告诉他们”,原因意外:“我与这些知名人物是光着膀子喝酒的/我怕我的这点酒量/渡不回/河的对岸”,至此,“那些事儿”戛然而止,诗人将写实、隐喻、主题巧妙地编织在一起。读者阅读当代诗歌时,能够促使读者像诗人在创作一首诗时那样也不断磨炼自己的感受能力,在梁洪的诗歌中,读者普遍获得此类体验。

  与“口语诗”相比,梁洪的诗歌写作在题材的选择上更趋于日常化,在语言运用上与一定要“诗到身体为止”、直达“下半身”的写作相比明显又缺乏先锋性。如诗集中的《三十一年前他们走上讲台就从未离开过》《三月三还没到,就已经是糯糯的了》等不一而足,看来比较“粗陋”的诗歌缺乏优美的元素,口语般地释放出更多生活流的信息,有一些阅读感受并不美好,部分句段甚至不太像诗歌。当有质疑的时候,诗人梁洪又适时运用了叙事诗中的抒情插笔,如《你能平安到达是因为有人为你把稳方向》里“一次千里的旅程”“诗意地开启九月”,然后诗人自己站出来,直接向读者倾吐自己对所叙之事的价值观上的评判,通过对“今天可以通行也只是幸运而已”的质疑,引出那个生活在底层的“老司机”,又有“今天为我把稳方向 把我平安送达南宁的那个司机/我不认识他 但我赞美他”,从而抒发自己的激情。这些抒情插笔,是诗人在写作这些“纪事”时通常运用的手法,正是通过这样的插笔,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可以联通全诗各部分的纽带,甚至运用口语,经常让深奥的生活哲理变换成通俗易懂、直接的语言,这些诗里基本没有精辟的警句,同样“拒绝隐喻”。

  虽然说梁洪在诗歌写作中更多地体现在诗歌语言运用上“拒绝隐喻”,避开直接抒情后表现出来的“口语化”,但他实际上又没有完全做到。例如,《今夜在干爽的风里爽爽的》诗中说“今夜 干爽的风”,表面上看是一种气候学意义上的“天气”,实际上也是一个隐喻,就是讲生活中的一些视觉感受,再到内心联想到城市里的霓虹这个隐喻的含义,使读者读诗之余有“以这样的方式 与我与秋 心心相印”的感觉。

  梁洪在《一个饺子的距离》整本集子里“书面语”加“口语”的“复合型写作”综合了“书面语写作”和“口语写作”所具有的艺术优点,表现出诗人对于这种写作方式的娴熟运用,可谓得心应手。“复合型”诗歌写作也在他的诗歌写作中全程得到实践。

  “魔幻现实主义”的非虚构方式在诗歌写作中的运用

  “广州朋友发来的图/和凤翔路的天象一样”(《今晚的月亮看得见每一个人》)就这么直接出场,诗人担任叙事者,时间准确、地点明晰、人物清楚,但是有时候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住在凤翔路上叫“我”的家伙,就是诗人梁洪本人吗?显然是不一定的,梁洪的诗歌,既是非虚构的,却又是虚幻的,然后他又利用一段又一段类似于“生活”的纪事解构了生活的本身。他不断地营造叙事的圈套,让读者进去,然后上当,然后读者会发现叙事密度越大,知识谱系越驳杂,诗人的“非虚构”方式越值得怀疑。中国文学对《百年孤独》判定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作者马尔克斯却表示根本没有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因为所有的东西现实都有,同样的,在智利诗人聂鲁达的很多诗作也倡导这样的实践,当非虚构写作的场域被限定为非虚构文学时,一系列的理论问题和文体困惑便随之而来,当诗歌写作也在显现这个特点的时候,又是如何界定其叙事体和“口语诗”的功能,以及其自身的特征、内部要素、历史渊源和传承谱系等的呢?和“非虚构”的其他体裁一样,梁洪直接从生活中获取的素材亲身体验其中,再试图通过“纪实”“非虚构”传递出来。例如,《搭乘第一代班车司机儿子的车回西林是一种荣耀》,诗歌意象真实到难以让读者相信,诗感奇幻,或者说,诗人梁洪熟悉非虚构写作,以及其选取独特视角、使用场景表达、引用丰富内心对话和思考等方面的创作技巧后,更倾向于讲述自己身处其中的故事和体验。例如,《五千里的遥远只是一个饺子的距离》:

  昨夜的央视天气预报真好玩

  它把大中国划成三个区

  北方是棉裤区

  中部是秋裤区

  南方是光腿区

  但划不开的是

  今日立冬

  在首都的某个食堂

  朋友安妮见证了一荤一素两碗饺子

  从成型到消失的过程

  而在五千里之外的桂西之西

  我六十岁的二姐

  在一朵艳黄的丝瓜花的映衬下

  为我的八十二岁的老母亲

  精心包起猪肉胡萝卜麻香味的饺子

  中国之大 五千里的遥远

  也只不过是一个饺子的距离

  ——2018年11月7日纪事·立冬

  这首诗也让我对诗人梁洪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我觉得他还是站在平民主义的文化立场上,把“一个饺子”的长度和温度经过独立思考后表达出来,由此读者也可以感受到,一个诗人如果总是陷于抒情性原则还是非虚构的思考之中,那么我们就会觉得这个诗人缺少一种独立的创作思想。和聂鲁达的很多诗歌一样,梁洪的诗具有物质的广博性,大自然的浓密性。往深一点说,梁洪这首诗里有一个哲学体系在背后支撑,也就是说,偌大中国,由北到南哪怕最卑微的一件食物,哪怕它有视觉空间上的局限性,诗人在写作时可以任意放大到包容全中国14亿人的共同文化认知,这是一种可贵的深刻的生命哲学。“非虚构”又夹带来不少难以理喻的“魔幻”感。当然,在梁洪的很多诗歌文本中我们较难体会出如此深刻的哲思,更多的是日常生活,但在日常生活的背后也是要有哲学意蕴的,例如《有的地方你从没去过却又很熟悉》《今天我只看见一个农民》等。假如梁洪的部分诗歌文本背后没有哲学,在我个人看来,他的重要性就会降低。梁洪的不少诗作恰恰在日常生活书写与原生态的生命叙述中传达出了一种生命哲学,这就是他的功力。

  梁洪的《站在春天的中间望春风》,它在艺术方法上主要致力于对“语感”的营造,在内容上则强调对日常生活经验的表现与提升,在这首诗里尤其典型:

  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东西、凡一平、黄佩华、李约热

  他们肯定是偷着乐了

  他们总在失眠的时候给读者制造失眠

  所以 今夜我要向他们索赔

  索要一壶酒

  好让我在失眠日之日 拥春入眠

  整首诗的文化思想内涵丰富,语言简洁、朴素,想象奇特,并运用了反讽、幽默等表现手法,结构工整,“世界睡眠日”又适逢“春分”节气,也因由春风和“睡眠”奠定了本诗的主旋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现实镜像、形式空间与语言尝试的实用性

  从诗集里的65首短诗中可以发现,诗人梁洪是深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诸如“莽汉”、于坚等人的影响,尤其也是受到拉丁美洲诗人的巨大影响。理论依据难以考证,但通过阅读还是显而易见的。通过查阅相关资料显示,诗人梁洪早在学生时期就发表不少作品,是早期“相思湖诗群”的重要成员,对于他参与的很多文学运动从而接受一些早期影响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优秀的诗人总是对词语在特定的语境中所包含的意指及其所引发的效果非常敏感。接下来,读者需要思考诗中提到的“观察”的“位置”。“这个凤落脚的城/清新如画/山环绕着城/雾环绕着山/光环绕着雾/太阳被浓密的水雾遮拦/我可以和这个圆圆的白 对视/一如相熟的样子”(《我和凤落脚的这个城有些缘分》),从措辞角度讲,诗人在此处显示了高超的双关语造诣。沉思性的主题开始向诗歌的文体逐步渗透,例如《用四十二年怀念一个人》语调中回忆的成分保证了沉思主题所必需的文体上的湿度。这个主题是用一个独具慧眼的隐喻来演绎的:历史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现场”。没有人能有效地表明自己不在“现场”。

  诗中还有很多细节描写,我们可以感觉出来诗人对自己成长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感到很骄傲,比如说:“1980年的那个初秋的凌晨/她的父亲踩着自行车……”(《你赶考路上的泥泞让我想起了以往的艰辛》),这群同学分开了,呈现出各赴前程的局面,最后只有诗人梁洪2018年6月23日的纪事。在《吃了生产队的东西就要给钱》结尾写道:“扬起票子飞奔出门 看电影去了”。看什么电影呢?看他们父辈的青春。我觉得这也是一种“青春写作”,这些诗通过细节和戏剧性设置来达到幽默和调侃的效果,无意识的运用反讽的手法来达到对回忆中过去的生活的呈现。

  我的日子

  和凤翔路一样长 足足有六百米

  凤翔路的三段

  把我的每一天 也分成了 早中晚三节

  再例如《我的日子和凤翔路一样长》这首诗,我仍然强烈地感受到它在语言和经验上给我带来的双重快感。它的语感显得非常老练,节奏缜密,而又舒缓有度,陈述的语气在这里像沉潜的呼吸一样扑面而至,同时它捕捉到的诗歌经验也富有洞察力。

  现实中的影像,试图通过更多的非虚构语言尝试,在具体的诗歌中表现,《一个饺子的距离》的纪事体比照“朋友圈·纪事诗”这一体例不知能否被认定为诗人的自创,这有待其他的研究来证明,但在阅读的过程中诗人的写作空间形式上的实践令人耳目一新,令人回味。

  (作者简介:丘文桥,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时期曾获选“全国十大校园诗人”称号,出版有诗集《大花房》和《静谧的风景》,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年度选本和中学语文教辅教材。)

“非虚构”叙事体诗歌写作的可能性——读广西壮族诗人梁洪诗集《一个饺子的距离》(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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